桥头往事的回忆写作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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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前桥头往事——邱隘往事之六》这篇文章讲述了由一座桥承载着对家乡的回忆,即便已无当时的情景,但是依旧回荡在脑海中。

  缓缓流淌的邱隘河(邱隘镇,位于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流经邱隘老街,水上静卧三口桥,从南至北,分别叫做前桥头、新桥头、后桥头,宛如一条银带串起的三颗珠子,陪伴着我的童年和少年。而离家厂堂门最近的前桥头,则是我记忆中最闪亮的一颗明珠。关于前桥头的往事,任凭岁月流逝,从来不曾模糊。

  1968年一个冬日正午,艳阳高照,暖意融融。邱隘汽车站前停下一辆公共汽车,5岁的我跟随父亲一起下车,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崭新的小木凳。须臾,嫌重,将小木凳顶在头上,直不愣登往前走。父亲背着大包提着小包跟在后面,不停嘱咐我慢点走。转过一个弯,我远远瞧见了前桥头,顿时眼睛一亮,干脆跑了起来。前桥头台阶很高,我穿着棉衣搬着凳子,爬台阶很费劲。到了桥面上,把小木凳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上面,一边歇息,一边等父亲。路过前桥头的人们觉得好奇,不多会聚拢不少人,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不少是我的邻居。那时普通百姓很少有机会外出,我从河南回来,几乎等同于现今的海归了,难免引起邻居们的兴奋:“‘小老头’回来啦?!你在北方都吃索东西?有大米饭吃吗?”听到有人叫我绰号,我非常恼火,当时宁波话已快忘光,只能听不会说,回敬邻居们的是一口带有河南口音的普通话:“俺不吃大米饭,吃馒头!”

  这个真实的段子在母亲口里流传了几十年。那年上半年,父亲把我带到他在河南新乡的建设工地,我做了大半年的北方人。离家的情景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回家时这一幕却记得清清楚楚:看见前桥头,就像看见了家。

  前桥头是单孔石桥,东西横跨邱隘河,桥两边有四五个石阶,石头很厚,每个台阶有20多厘米高。桥面的石块呈长条状,由数块并排拼成。桥面南北两边均设置一人多高的木板挡风墙,挡板离地有50厘米左右的空隙,顶部装饰两边跳开的人字形板檐。桥头挡风墙既可挡风,又能张贴告示,可谓一举两得。不知这种设置为挡风墙制式的石桥建筑起源于哪个朝代?

  每到春暖花开时节,前桥头的一侧总会出现一个小摊贩。摊开一张一臂宽的小撑桌,桌旁是一把泛红竹椅,摊位主人是一老妪。老妪头发花白,眼小如豆,皱纹满脸,沟壑纵横,无牙瘪嘴,颧高鼻尖,我们当面叫他“阿太”,背地里却叫“瘪嘴阿太”。阿太摊位上的瓶瓶罐罐里装满了各种小零食,有砂炒倭豆(蚕豆)、茴香豆,有香瓜子、彩色糖球,还有“老鼠屙”(一种用蜜饯制成的小碎粒)、拆散香烟等等。阿太摊位上的东西,大多是食品店没有的,或者是食品店有,但她的出售方式更灵活,更方便镇上平民百姓购买。砂炒倭豆1分钱7粒,5分一包;彩色糖球1分钱3颗;大红鹰香烟1分钱1根、4分5根。有段时间,我常用鸡毛兑糖换来的几分钱,在阿太那里买生姜糖,吃得上瘾——春季的前桥头是一个零食铺,总是诱人的。

  前桥头的东堍,有两个分开的河埠头,靠近河中央的,用作洗菜洗碗;远离河中心的,则用作洗拖把、痰盂等。每个夏天的午后,一觉睡醒,我迫不及待地扯条毛巾、半块肥皂,直奔河埠头去游泳。短则半小时,长则两个多小时。泡在水里与邻居小伙伴们嬉戏打闹,是夏天最快乐的事。

  前桥头桥面高出地面近2米,地势高,视野开阔,是夏夜乘凉的好去处。晚饭后,日西沉,住在前桥头附近的邻居们洒水扫地,等水分蒸发后,就铺上草席,桥面中间只留1米左右的小道供行人通行。大人孩子坐在席子上,或听人讲鬼故事,或仰望天空数星星。晚风从河面掠过,凉爽舒适,带走了白天的炎热。前桥头西侧就是邱隘饭店,饭店晚7点半钟,会供应一种夏季小吃——木莲冻,凉悠悠甜咪咪的木莲冻馋得人直咽口水,但价格较贵。一次我无意中在母亲面前提起,母亲就用山粉加水加糖化开,在火上慢慢熬煮,不一会就成了半透明的糊状,然后放在水缸里养着,镇凉,母亲说这叫“地力糕”。舀一口送进嘴里,凉凉的、甜甜的,味道还真像木莲冻——夏天的前桥头是一个游乐场,总是热闹的。

  秋风起,落叶飘。白露一过,寒潮频繁南下,经过前桥头的路人行色匆匆,很少逗留。那年秋天,前桥头的挡风墙上忽然贴出很多大字报,黄纸的说某某某是个大贪污犯,行贿受贿,作风腐败,还起底祖上三代,原来是大资本家的后代;白纸的说黄纸的祖上是大地主,坐拥土地几十亩,盘剥劳动人民血汗……在前桥头驻足看大字报的人很少交头接耳,静静看完,默默离开。没过多久,前桥头挡风墙上又出现了漫画,画中好人跟坏人一眼就能认出:高大威猛的必定是好人,尖嘴猴腮的肯定是坏人。我放学后常常仰着头研究漫画:画里人物的头怎么那么大?鼻子怎么那么尖?一般画人的高度比例,不是7个头长吗?难道漫画可以乱画?寒风劲吹,前桥头挡风墙簌簌发抖——秋季的前桥头是一本历史书,总是厚重的。

  前桥头东北角的桥脚处,有个石块垒成的佛龛,高1米许,内已空无一物,正好容纳一人端坐其中。每年寒冬腊月,成了讨饭婆婆安身之所。讨饭婆婆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嘴唇外翻,面容丑陋。她白天饭点前后,大多在镇上要饭,到我家也来过好几回,只要饭菜不要钱,且够吃就好,多了不要。每每讨到饭后,婆婆必定千恩万谢:“罪过罪过!”一路上边吃边嘟哝着什么,谁也听不清。要是碰见孩子,婆婆露出欢喜的神情,围着孩子能看好久。听说讨饭婆婆的家人曾多次在前桥头找到婆婆接回家里,但婆婆上了年岁,大脑神志不清,没过多久就逃出家门,又“住”在前桥头的角落。前桥头周围的好心邻居们,时不时会将一些新鲜的饭菜放到佛龛旁边。而我在冬天下雪后的早晨,总会跑到前桥头去看一看,心里老是担心:讨饭婆婆会不会被冻坏?——冬季的前桥头是一个人情场,总是温暖的。

  某一天我上街,前桥头忽然不见了,问父母,他们在忙工作,也不清楚。近翻《邱隘镇志》,终于得到确切答案:“1980年5月修建东西走向的青年路时,将前桥头拆除,在原址以南约60米处新建钢筋混凝土桥梁,并命名为镇前桥至今(《邱隘镇志》第四编“交通”第二章第三节“民间桥梁”)。”

  那一年,我在县中读高一。

  作者|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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