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柳阴直》全文译文及鉴赏
周邦彦这首词《兰陵王·柳阴直》,它一上来就写柳阴、写柳丝、写柳絮、写柳条,先将离愁别绪借着柳树渲染了一番。 下面就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希望能帮助到大家!
《兰陵王①·柳阴直②》
作者: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兰陵王·柳阴直》注释
①本篇又题作“柳”,借咏柳伤别,抒写词人送别友人之际的羁旅愁怀。兰陵王:词调名,首见于周邦彦词。
②柳阴直:长堤之柳,排列整齐,其阴影连缀成直线。
③烟里丝丝弄碧:笼罩在烟气里细长轻柔的柳条随风飞舞,舞弄它嫩绿的姿色。弄:飘拂
④隋堤:汴京附近汴河之堤,隋炀帝时所建,故称。是北宋是来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⑤拂水飘绵:柳枝轻拂水面,柳絮在空中飞扬。行色:指行人出发时的情况。
⑥故国:指故乡。
⑦京华倦客:作者自谓。京华,指京城,作者久客京师,有厌倦之感,故云。
⑧长亭:古时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供人休息,又是送别的地主。
⑨应折柔条过千尺:古人有折柳送别之习。过千尺:极言折柳之多。
⑩旧踪迹:指往事。
(11)又:又逢。酒趁哀弦:饮酒时奏着离别的乐曲。趁:逐,追随。哀弦:哀怨的乐声。
(12)离席:饯别的宴会。
(13)梨花榆火催寒食:饯别时正值梨花盛开的寒食时节。唐宋时期朝廷在清明日取榆柳之火以赐百官,故有“榆火”之说。寒食:清明前一天为寒食。
(14)一箭风快:指正当顺风,船驶如箭。半篙波暖:指撑船的竹篙没入水中,时令已近暮春,故曰波暖。迢递:遥远。驿:驿站。
(15)望:回头看。人:指送行人。
(16)别浦:送行的水边。萦回:水波回旋。
(17)津堠(hòu)::码头上供撩望歇宿的处所。岑寂:冷清寂寞。
(18)冉冉:慢慢移动的样子。无极:无边。
(19)念:想到。月榭:月光下的楼台。
(20)月榭:月光下的亭榭。榭,建在高台上的敞屋。露桥:沾满露水的桥边。
《兰陵王·柳阴直》翻译
正午的柳荫直直地落下,
雾霭中,丝丝柳枝随风摆动。
在古老的隋堤上,
曾经多少次看见柳絮飞舞,
把匆匆离去的人相送。
每次都登上高台向故乡瞭望,
杭州远隔山水一重又一重。
旅居京城使我厌倦,
可有谁知道我心中的隐痛?
在这十里长亭的路上,
我折下的柳条有上千枝,
可总是年复一年地把他人相送。
我趁着闲暇到了郊外,
本来是为了寻找旧日的行踪,
不料又逢上筵席给朋友饯行。
华灯照耀,我举起了酒杯,
哀怨的音乐在空中飘动。
驿站旁的梨花已经盛开,
提醒我寒食节就要到了,
人们将把榆柳的薪火取用。
我满怀愁绪看着船像箭一样离开,
梢公的竹篙插进温暖的水波,
频频地朝前撑动。
等船上的客人回头相看,
驿站远远地抛在后面,
端的离开了让人愁烦的京城。
他想要再看一眼天北的我吆,
却发现已经是一片蒙胧。
我孤零零地十分凄惨,
堆积的愁恨有千万重。
送别的河岸迂回曲折,
渡口的土堡一片寂静。
春色一天天浓了,
斜阳挂在半空。
我不禁想起那次携手,
在水榭游玩,月光溶溶。
我们一起在露珠盈盈的桥头,
听人吹笛到曲终……
唉,回忆往事,
如同是一场大梦。
我暗中不断垂泪,
难以排遣的是那永远的隐痛。
《兰陵王·柳阴直》译文
柳树的树荫笔直,轻雾笼罩中,条条柳丝在轻轻飘拂,向人们展示它的青青色彩。在笔直的隋堤上,我们曾数次偶遇,那时,柳丝轻飘洁白的柳絮,显得有情有意,似乎为远游的人儿送行。我登临高处远望故乡,谁又能理解久在京师客子,那种倦鸟思归的心情?长亭路上,一年又一年,此道不知见过多少送行的伤感场面,折下的柳丝已多过千尺。心情略好,便想寻回往日的时光,此时酒宴上奏着伤感的乐曲,灯光照着离别的情形。梨花开放,榆柳生烟,寒食节又将来临。我忧愁似海,风飞如离弦的快箭,竹篙进水才半篙,回头一看已离开出发点很远,转眼间已过了无数的驿站。想起那位佳人,已在遥远的地方,迷途茫茫一片烟云。凄凉寂寞,我心里堆满怨恨。渐渐地,只见水崖曲折萦回,崖边的码头渡口冷冷清清。斜阳映照着春草,望上去无边无际。我思念以前与美人在楼台一起抬头望月,在露桥上听那悦耳的笛音,那情味真是幸福难忘。往事如梦,换今日流下的眼泪,一行又一行,流不尽心思难了。
《兰陵王·柳阴直》赏析
此词写于作者最后一次出京时。词中托柳起兴,抒写了伤离别恨之情和身世飘零的喟叹。词写欲留不得,非去不可,以柳发端,以行为愁,回想落泪,极回环往复之致,具沉郁顿挫的风格。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写的是作者此离开京华时在隋堤上所见的柳色。所谓“柳阴直”,极类绘画中的透视画面:时当正午,日悬中天,柳树的阴影不偏不倚直铺在地上,而长堤之上,柳树成行,柳阴沿长堤伸展开来,划出一道直线。“烟里丝丝草碧”转而写柳丝:新生的柳枝细长柔嫩,象丝一样;它们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飘拂着以显示它们的美,而柳丝的碧色透过春天的烟霭看去,更有一种朦胧的美。这样的柳色已不止见了一次,那是为别人送行时看到的。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为汴河是隋朝开的,所以称隋堤。“行色”,行人出发前的景象。柳“拂水飘绵”如送行色。这四个字锤炼得十分精工,生动地摹画出柳树依依惜别的情态。那时词人登上高堤眺望故乡,别人的回归触动了自己的乡情。
这个厌倦了京城生活的客子的凄惘与忧愁有谁能理解呢?隋堤柳只管向行人拂水飘绵表示惜别之情,并没有顾到送行的京华倦客。
接着,将思绪又引回到柳树上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古时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别的地方。词人设想,在长亭路上,年复一年,送别时折断的柳条恐怕要超过千尺了。这几句表面看来是爱惜柳树,而深层的涵义却是感叹人间离别的频繁。
“寻”是寻思、追忆、回想的意思。“踪迹”指往事而言。当船将开未开之际,词人忙着和人告别,不得闲静。而这时船已启程,周围静了下来,自己的心也闲下来了,就很自然地要回忆京华的往事。“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意思是:想当初在寒食节前的一个晚上,情人为他送别。在送别的宴席上灯烛闪烁,伴着哀伤的乐曲饮酒。这里的“又”字是说从那次的离别宴会以后词人已不止一次的回忆,如今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到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写明那次饯别的时间。寒食节在清明前一天,旧时风俗,寒食这天禁火,节后另取新火。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岁月匆匆之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这四句是作者自己从船上回望岸边的所见所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风顺船疾,行人本应高兴,词里却用一“愁”字,这是因为有人让他留恋着。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在天边,只见一个难辨的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着无限的怅惘与凄惋。
第二叠写乍别之际,第三叠写渐远以后。“凄恻,恨堆积!”“恨”在这里是遗憾的意思。船行愈远,遗憾愈重,一层一层堆积在心上难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开头的“柳阴直”看来,启程在中午,而这时已到傍晚。“渐”字也表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是刚刚分别时的情形了。这时望中之人早已不见,所见只有沿途风光。大小有小口旁通叫浦,别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里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景物与词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阳冉冉西下,春色一望无边,空阔的背景越发衬出自身的孤单。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月榭之中,露桥之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宛如梦境似的,一一浮现在眼前。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滴下了泪水。“暗滴”是背着人独自滴泪,自己的心事和感情无法使旁人理解,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只好暗自悲伤。
此词在构思和章法布局上颇具匠心。全词由实入虚,实虚不断转换。开篇景起,由堤上柳引出对往昔送别的回忆和久离京师的身世之感,又由回忆和久客淹留之感折回到目前的离席;由离席再生发开拓出去,预为行者设想别后愁思,又由预为行者设想为归入现实中自己的别后之思;最后,又由现实引发出对昔日相聚时的回忆。未别之时,回忆离别之苦;己别之后,则又回忆相聚时的欢乐,而诗人的久客淹留之感,伤离恨别之情,完全在这种回旋往复的描叙中展示出来。 《贵耳集》说周邦彦和名妓李师师相好,得罪了宋徽宗,被押出都门。李师师置酒送别时,周邦彦写了这首词。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中已辨明其妄。但是这个传说至少可以说明,在宋代,人们是把它理解为周邦彦离开京华时所作。那段风流故事当然不可信,但这样的理解恐怕是不差的。
《兰陵王·柳阴直》讲解
自从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说这首词是“客中送客”以来,注家多采其说,认为是一首送别词。胡云翼先生《宋词选》更进而认为是“借送别来表达自己‘京华倦客’的抑郁心情。”把它解释为送别词固然不是讲不通,但毕竟不算十分贴切。在我看来,这首词是周邦彦写自己离开京华时的心情。此时他已倦游京华,却还留恋着那里的情人,回想和她来往的旧事,恋恋不舍地乘船离去。宋张端义《贵耳集》说周邦彦和名妓李师师相好,得罪了宋徽宗,被押出都门。李师师置酒送别时,周邦彦写了这首词。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中已辨明其妄。但是这个传说至少可以说明,在宋代,人们是把它理解为周邦彦离开京华时所作。那段风流故事当然不可信,但这样的理解恐怕是不差的。
这首词的题目是“柳”,内容却不是咏柳,而是伤别。古代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所以诗词里常用柳来渲染别情。隋无名氏的《送别》:“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便是人们熟悉的一个例子。周邦彦这首词也是这样,它一上来就写柳阴、写柳丝、写柳絮、写柳条,先将离愁别绪借着柳树渲染了一番。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这个“直”字不妨从两方面体会。时当正午,日悬中天,柳树的阴影不偏不倚直铺在地上,此其一。长堤之上,柳树成行,柳阴沿长堤伸展开来,划出一道直线,此其二。“柳阴直”三字有一种类似绘画中透视的效果。“烟里丝丝弄碧”转而写柳丝。新生的柳枝细长柔嫩,像丝一样。它们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飘拂着以显示自己的美。柳丝的碧色透过春天的烟霭看去,更有一种朦胧的美。
以上写的是自己这次离开京华时在隋堤上所见的柳色。但这样的柳色已不止见了一次,那是为别人送行时看到的:“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为汴河是隋朝开的,所以称隋堤。“行色”,行人出发前的景象。谁送行色呢?柳。怎样送行色呢?“拂水飘绵。”这四个字锤炼得十分精工,生动地摹画出柳树依依惜别的情态。那时词人登上高堤眺望故乡,别人的回归触动了自己的乡情。这个厌倦了京华生活的客子的怅惘与忧愁有谁能理解呢:“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隋堤柳只管向行人拂水飘绵表示惜别之情,并没有顾到送行的京华倦客。其实,那欲归不得的倦客,他的心情才更悲凄呢!
接着,词人撇开自己,将思绪又引回到柳树上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古时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别的地方。词人设想,在长亭路上,年复一年,送别时折断的柳条恐怕要超过千尺了。这几句表面看来是爱惜柳树,而深层的涵义却是感叹人间离别的频繁。情深意挚,耐人寻味。
上片借隋堤柳烘托了离别的气氛,中片便抒写自己的别情。“闲寻旧踪迹”这一句读时容易忽略。那“寻”字,我看并不是在隋堤上走来走去地寻找。“踪迹”,也不是自己到过的地方。“寻”是寻思、追忆、回想的意思。“踪迹”指往事而言。“闲寻旧踪迹”,就是追忆往事的意思。为什么说“闲”呢?当船将开未开之际,词人忙着和人告别,不得闲静。这时船已启程,周围静了下来,自己的心也闲下来了,就很自然地要回忆京华的往事。这就是“闲寻”二字的意味。我们也会有类似的经验,亲友到月台上送别,火车开动之前免不了有一番激动和热闹。等车开动以后,坐在车上静下心来,便去回想亲友的音容乃至别前的一些生活细节。这就是“闲寻旧踪迹”。那么,此时周邦彦想起了什么呢?“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有的注释说这是写眼前的送别,恐不妥。眼前如是“灯照离席”,已到夜晚,后面又说“斜阳冉冉”,时间如何接得上?所以我认为这是船开以后寻思旧事。在寒食节前的一个晚上,情人为他送别。在送别的宴席上灯烛闪烁,伴着哀伤的乐曲饮酒。此情此景真是难以忘怀啊!这里的“又”字告诉我们,从那次的离别宴会以后词人已不止一次地回忆,如今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起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写明那次饯别的时间,寒食节在清明前一天,旧时风俗,寒食这天禁火,节后另取新火。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岁月匆匆之感。岁月匆匆,别期已至了。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周济《宋四家词选》曰:“一愁字代行者设想。”他认定作者是送行的人,所以只好作这样曲折的解释。但细细体会,这四句很有实感,不像设想之辞,应当是作者自己从船上回望岸边的所见所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风顺船疾,行人本应高兴,词里却用一“愁”字,这是因为有人让他留恋着。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在天边,只见一个难辨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着无限的怅惘与凄惋。
中片写乍别之际,下片写渐远以后。这两片的时间是连续的,感情却又有波澜。“凄恻,恨堆积!”“恨”在这里是遗憾的意思。船行愈远,遗憾愈重,一层一层堆积在心上难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开头的“柳阴直”看来,启程在中午,而这时已到傍晚。“渐”字也表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是刚刚分别时的情形了。这时望中之人早已不见,所见只有沿途风光。大水有小口旁通叫浦,别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里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景物与词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阳冉冉西下,春色一望无边,空阔的背景越发衬出自身的孤单。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月榭之中,露桥之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宛如梦境似的,一一浮现在眼前。。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滴下了泪水。“暗滴”是背着人独自滴泪,自己的心事和感情无法使旁人理解,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只好暗息悲伤。
统观全词,萦回曲折,似浅实深,有吐不尽的心事流荡其中。无论景语、情语,都很耐人寻味。
【被误读的《兰陵王·柳》】
周邦彦的《兰陵王·柳》是其代表作,因结构细密、风格典雅而为人称道。
题目是《柳》,故人们有时也将此词归入咏物一类,其实是以柳为起兴,柳者,留也,以柳写离情也就成了题中应有之意。
关于这首词的主题,向无争议,因为词中有"拂水飘绵送行色"句,就容易确定"送行"是此词的主题所在,故陈匪石《宋词举》云:"至'送行色'三字,亦一篇之眼,下二叠即由此生也。"陈匪石基本同意周济的说法,他说:"此第二段,说送别时之感想,而不说别后情愫,留下段地步。"意谓第二段不写"别后情愫",是要留给第三段去写,但词的主题是送别。那么周济如何确定此词主题呢?他在《宋四家词选》中说:"客中送客,一'愁'字代行者设想。以下不辨是情是景,但觉烟霭苍茫。'望'字、'念'字尤幻。"周济以为这首词不是一般的送行,而是客中送客。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意同陈匪石,云:"第二段写送别时情景。"包括文学史在内对此词的阐释基本上没有例外,皆言此词是"送别"或"客中送客"。
这首词是否在写"送别"或"客中送客",一要据写作背景来考察,二要就词自身提供的信息来分析。这首词的写作背景见于南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下:"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櫽栝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道君大怒,坐朝宣谕蔡京……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往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府待制。"道君,宋徽宗。这一本事似有传奇色彩,不足为凭。即从此处记载看,此词和《少年游》即事成篇不同,显然不是为李师师而作,但李师师"愁眉泪睫,憔悴可掬",确实是为此词所感动的。
既然本事无助我们理清此词的主题,那就从作品出发来作分析。第一片"柳阴直……应折柔条过千尺","送行"不是理解词旨的关键,因为"送行"是他人的行为,"谁识"才是理解词旨的关键。"谁识",认识谁呢,即无人相识。"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由"柳"起,而写自己在旅途中所见,"几番"犹多次,意谓在隋堤上多次见到别人送行。"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这里才开始写自己的身份:"京华倦客"。倦客,客居他乡而厌倦旅途生活者。他此刻因见他人送行,而登楼望故乡,内心痛苦,十分寂寞:"谁识京华倦客。"他人将行尚有人送行,自己却无人送行,能不悲伤。"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年去岁来"和"曾见几番"相应,皆言他人,折柔条而作别者并非是自己,故"应折柔条过千尺"只是设想而已。第一片处处扣"柳",又处处写羁旅离情。"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只是写景,以作铺垫,不过"烟里丝丝弄碧"已含有依依惜别之意,"送行"虽非言己,但已将题意抛出,引出倦客登临。作者慨叹无人相识,而独自登临。"谁识"二字已见其孤独,是了解整篇情绪的关键,因孤独而登临,因孤独而关注"拂水飘绵送行色",而悬想"应折柔条过千尺"。
第二片"闲寻旧踪迹……望人在天北",写人在途中离别。因上片写自己是无人相识的京华倦客,以至于登临望故乡,这里以"闲寻"承"登临",闲寻者何?"旧踪迹",指人在途中的过往之事。寻找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又"指人在途中的不断重复的动作和事情,那就是"酒趁哀弦,灯照离席"。即又是一场离别,而且是孤独地离去。"离席"者,只是离别之宴席,不必有熟人送行。如某人经过某地,在长亭别馆,饮宴作别此地而又另赴他处,或有人相送,谓之送别;或无人相送,谓之离别。周邦彦属于后者。"梨花榆火催寒食",不仅仅是写时令,还在感叹季节的变换、时光的流逝。但人在路上,身不由己,瞬间又过了数驿,而和思念的人距离更远了,怎不生"愁"。"望人在天北"和第一段"登临望故国"相应,言所想望见之人离自己太远了,故云"在天北"。
第三片"凄恻……泪暗滴","凄恻"承"愁"而来,"恨堆积"以足其意。"渐别浦"句云斜阳中之景物。"念"和"沉思"都是心理描写,程度不断深化。所念和所思之人就是"人在天北"之人,也是当年"月榭携手"之人。
全词意脉清晰,因见他人送行,自觉孤独(谁识),而登高,此一层;又要再行,愁与"望"之"人"更远,此又一层;最后,思念"携手"之人,如同梦中,悲伤不已,只能"泪暗滴"。抓住"谁识"、"又"、"念"即可理清全词思路,"谁识"是关键语,因为孤独一人,"又"一场离别,而无人送别,故思念当初别情。
这首词是自伤别离,而非"送别"或"客中送客",沉痛之处正在于客中无人送别。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此词的结构和词中人物关系,也才能体会王国维评周词如"词中老杜",而"沉郁"之思、"顿挫"之变正是这首词的艺术特色。(戴伟华)
《兰陵王·柳阴直》作者介绍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北宋词人。少年落魄不羁,后在太学读书,宋神宗时因献《汴京赋》为太学正。哲宗时任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国子主簿、秘书省正字。徽宗时仕途较坦荡,先后为校书郎、议礼避榆讨、大晟府提举,为朝廷制礼作乐。晚年知顺昌府和处州、南京鸿庆宫提举。卒,赠宣奉大夫。他精通音律,创制不少新词调,如《拜新月慢》、《荔支香近》、《玲珑四犯》等。现存词二百余篇,多写男女之情和离愁别恨,内容较为单薄,调子很低沉。其词承柳永而多有变化,市井气少而宫廷气多,词风也比柳永更典雅含蓄,且长于铺叙,善于熔铸古人诗句,辞藻华美,音律和谐,具有浑厚、典丽、缜密的特色。如《瑞龙吟》(章台路)、《西河》(佳丽处)等。其写景小词,富有清新俊逸的情调,如《苏幕遮》等。他是大晟词人的代表,是婉约派和格律派的集大成者,开南宋姜夔、张炎一派词风,对后世影响很大。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生平祥见《宋史》卷四百四十四(列传第二百三),有《片玉词》。
王国维认为:“(周)先生于诗文无所不工,然尚未尽脱古人蹊径。平生著述,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惟张叔夏(张炎)病其意趣不高远。然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唯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未为犹当也。"意谓周邦彦为北宋词的“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