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人物的优秀散文:长友叔
编者按:中国人有个特点,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到他一命呜呼了,才记起他的一点好来,下面我们一起看看这篇《长友叔》。
前几天回了一次老家,听说队里的老干部长友叔走了。中国人有个特点,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到他一命呜呼了,才记起他的一点好来,顺便也拉出来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作为谈资,有时不免还挤出几滴泪水。
长友叔的故事,大多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得知的。
1977年的夏天,他从部队复员回来。村里人都说他参军一场,没混出个啥名堂。可看着他从几年前黑瘦矮小的半大小伙出落成英俊、健硕、高大的大男人,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媒婆家里,或者半路上塞给媒婆一包点心,欲促成自家闺女和他的姻缘。
他在部队锻炼了几年,比同龄人显得老成。国字脸,宽额头,剪个小平头,只是皮肤黑黝黝的,却挡不住村里村外一帮未出阁女娃的倾慕。两个月后,他和邻村的娟子结了婚。惹得好多女子不吃不喝,多少天都提不起精神头。
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长友叔却是一家男百女愿嫁。过了几十年了,村里人说这些事时,明显还有嫉妒和羡慕的意味。
说起长友叔当年接替队长,有个牙快掉光的老人“豁豁漏气”地骂到:“外怂,瞎(啥)好事都落在他身上。”
原来1978年夏季队里改选,队长栓牛爷硬说他老了,该给年轻人让位了,自己不能占着茅坑不拉粪。
开社员大会时,栓牛爷把他的旱烟锅在老婆纳的百层底布鞋底上磕了磕,对蹲在大队部东北角的他说:“年轻后生里,就你出门远,你带着大家好好干,想着法子让大家吃饱穿暖。”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嘴里嗫嗫嚅嚅:“我,我……”栓牛爷站起来,大手一挥:“这是我最后一次行事队长权利,就这样决定了。散会!”说完把旱烟锅插到腰里,背着手离开了会场。栓牛爷的一句话,就让长友叔在村干部的位子上干了一辈子。
一伙人凑在一起,又念叨起长友叔的传奇故事。
大多数人“谈蛇色变”,但他不怕,蛇反过来害怕他。地里浇水时,蛇就藏不住了,常常在沟渠畔上溜达。一会儿从草丛里爬出来,倏忽又无影无踪。那时蛇也真多,在家里,从阴暗潮湿的角落,从废墟残垣里,从水道里,时不时都会看见长长短短,花花绿绿的蛇。大多人看见蛇,唯恐避之不及。完后还要遵照长辈的叮嘱,不言语,以手掌为刀,在空中砍几下,意思是把之前见到的蛇已经拦腰截成几段,它再也不会伤害到自己。也有少数胆大的人看见蛇,眼尖手快,用利器把蛇剁成几节,然后扔在路边或者垃圾堆里,任其腐烂化为泥土。
长友叔见到蛇,精神亢奋,眼睛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蛇的“七寸”,蛇身子扭动,尾巴扫着他的胳膊,他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刀,自下而上,划开蛇肚子,顺刀削去蛇头,把蛇肉带回去炖了吃。还有人说,长友叔走到野外,蛇就吓得“吱吱吱”叫着四处逃窜。
说起长友叔被误伤一事,大家异口同声:长友真是条汉子。
农业社时,家家日子穷得叮当响,地里庄稼快成熟时,严防小偷是重中之重。队里把男人们分成两大组,白天是老弱病残的,晚上是年轻力壮的。一到晚上,几个年轻人就挎着土枪出发了。
有个深秋的夜晚,长友叔睡不着觉,想着到棉花地里转转,顺便看看巡逻的年轻人。走到地头,连半个人都没有。想扯开嗓子吆喝,猛然觉得肚子不舒服。他看到地里丈八远有个坟堆,便穿过棉花地蹲在坟堆边屙屎。
那晚的月亮特别明,他穿了一件绛色棉袄,身子一晃一晃的。巡逻过来的人看见一只“獾”在坟堆里乱拱,觉得天赐良机,打死“獾”可大饱口福,村里人难得见腥荤。他们几个默不作声,用手势交流,四五杆土枪一齐瞄准“獾”。“叭叭叭”,一颗子弹射中长友叔的大腿。“啊”的一声惊叫,吓坏了那一群人。他们扔了土枪,转身就跑,回到村里,像筛糠的箩筛一样,浑身哆嗦。一夜未眠,等待着第二天警察上门法办他们。
大腿中了一枪的长友叔声嘶力竭地喊,越喊他们跑得越欢。只好扯了裤腿捂住伤口,忍痛一瘸一拐地向村里走去。快走到村口时,由于失血过多,晕厥过去,被一早起来拾牛粪的发现,喊人用车送到乡医院抢救,总算性命无碍,却落了个“瘸子长友”的绰号。
几个年轻人知道土枪打中了队长,提心吊胆,家里没有一个人敢去找长友叔求情。没料到长友叔好点之后,派人把那几个后生叫到跟前,吩咐他们晚上看庄稼用土枪装装样子即可,千万不要开枪伤了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几个年轻人听完后哭得是一塌糊涂。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泪流的值,这是“过命”的情分呀。
大家七嘴八舌,拉出来一系列长友叔的往事:什么打机井变旱地为水浇地,什么土路变成沙石路,什么村里通自来水,什么西瓜、苹果、梨在村里安家落户,什么学校盖楼房,什么成立篮球队……我却想起了长友叔对我家的一点恩惠。
记得我当年考上师范学校,刚好遇上清查自留地。户口转出去了,我的自留地被没收。父亲听说有些地方没有毕业的学生,自留地是不没收的,就顺便给长友叔提说了此事。长友叔说:“只要真的有这样的政策,我咋样都要给女子把地分下去。”
父亲说完后早都忘了,可长友叔没有忘。他拄着拐杖,跑到县上打听有关这方面的政策。当确认个别乡在校学生没有收自留地时,他折回到乡政府申请,又回到村子备案,打算“物归原主”。有些人劝说长友叔:“那些娃户口都转走了,将来都是有铁饭碗的,把地留到生产队,承包出去,还能抽两盒烟呢。”长友叔却执意归还在校学生自留地。
现在,他走了。没有隆重的追悼会仪式,没有人为他树碑立传,更没有人为他歌功颂德。大家翻出了那么多陈年老账“恨”他,黄泉路上,他知足了!
作者|刘莉萍
公众号:育红中学湭河文学社
本文为原创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