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忆的优秀文章:蝶儿飞走
编者按:看那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美得像花儿一样,你想到了什么呢?
蝶儿飞走
1
蝶儿是邻居家的小孩,有点憨,说话口齿不太清楚,经常穿着不合体又脏兮兮的衣服,瘦小枯干,像块放抽抽了的姜,在已有三个孩子的家里,蝶儿并不受重视。她们一家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在村上人缘也不太好。谁家的小孩要是和蝶儿姐弟一起玩,立马被父母找借口带走,拐到僻静处再狠狠教训一顿,当然,面子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好邻居。
我上四年级那年,比我大四岁的蝶儿终于作为弟弟的陪读上学了。蝶儿不伶俐,老师也不喜欢,孩子们总是刻意的躲开她,每一个蝶儿出现的地方,以她为圆心,周围2米为半径都不会有人路过。墙角是属于蝶儿一个人的阵地,她经常坐在那里晒太阳。
春耕秋收的季节,那些山上乱跑,水里乱跳,飞檐走壁的小孩都会消停下来纷纷去挖蕨麻。蝶儿开始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因为她力气大,总能找到蕨麻又肥又大的宝地。由她出力挖,翻出一锄来大家都抢着捡,最后分成,蝶儿出力多,自然应该拿多半,这符合多劳多得的生产规律。但她好糊弄,我们捡到后总是东藏西藏,最后只拿出一小部分,蝶儿也不深究,随便抓一些了事。我们这套把戏根本糊弄不了别人,除了蝶儿。所以大家都愿意跟随蝶儿。只有这个时候,没有家长站出来把自己的孩子揪回家。很多时候,她辛苦了一个下午,口袋还是瘪的。她也不在乎,被一群10来岁的孩子簇拥着高高兴兴回家去。下次,照旧。
我小学毕业后进入初中,蝶儿因为成绩不好,弟弟也已经不需要她的照顾而光荣的完成了陪读使命。
2
村里的很多女孩都指望通过结婚来改变命运,只是她们不知道,其实所有婚姻附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婚姻可能是你辉煌一生的开始,也可能是你人生的巅峰,之后便急转直下,又也许,你的生活从来都没有过高潮。蝶儿属于最后一种。
我上初二那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村的事。蝶儿跟着村子上一个大龄光棍跑了。男人年龄是蝶儿的两倍,家里一贫如洗,还有年迈的父亲和光棍大哥,所有人为蝶儿将来的生活捏了一把汗。蝶儿妈每天在村子里骂骂咧咧,不是骂邻居们挑唆了她女儿,就是骂男方没送彩礼,自己太吃亏了。
蝶儿结婚后我曾跟妈妈去过一次她的婆家。我大哥在村上开诊所,有些人家付不起药费,又不能避免生病,只好一直欠着,等到秋收后一次性结清。蝶儿婆家也是其中之一。每年秋后,我和妈妈总会去这些人家结算,我很会算账,即使不看账本也能清晰地报出时间、药名还有金额,碰到有些人家对某笔账有异议,我就立马拿出账本,对账目发生的来龙去脉做一番说明,时间都能精确到几点,甚至能列出人证,听的人自然不再说话。
那天阳光有点好,蝶儿正在院子里干活,院子正中间堆着一大堆炕灰,这让我很不舒服,总觉得那堆黑乎乎的炕灰不怀好意,会把人吸进去埋在里面。蝶儿的屋门敞着,我偷偷往里瞅了一眼,被子没有叠,胡乱的码在炕上,炕沿边是一团团不知内容为何物的油腻。母亲是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家里从来一尘不染,我从没见过这种“盛况”,这让我觉得膈应,也是我第一次特别想逃离一个地方。
初三的一天,我们正在上化学课,老师给我们做电解水的实验,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却发现少了水,于是派第一排的我去找些水来。我拿着量杯就往外跑,到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小商店要了水,正准备回去时看到不远处池塘边围了好多人吵吵闹闹的,还有女人的哭声。我问老板是怎么回事,老板满不在乎的说淹死人了。我没有继续往下问,就匆忙去上课了,但从老板的语气判断,淹死的这个人无足轻重。
后来我才知道,淹死的正是蝶儿的丈夫。蝶儿丈夫是个酒鬼,不喝酒的时候对蝶儿还挺好,一喝醉就打蝶儿。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喝醉了酒,可他最终没能走回家。蝶儿躲过了一场暴打,他也失去了生命。后来村里人悄悄议论,说蝶儿的丈夫的死亡不是意外,是在酒后和别人发生了争执,无助的蝶儿,年幼的女儿,冷漠的兄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讨回公道。
发送完丈夫后,蝶儿还没擦干泪痕,就草草的嫁给了她的大伯子——一个年龄更大脾气更暴戾的男人。蝶儿其实是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吧,可是没有人说,所有人都觉得为了孩子,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结婚后的日子很快归于平淡,勤劳能干的丈夫,温馨和谐的家庭,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而他们好像都得了创伤后遗症,并不能很好地承担起生活的琐碎。
半年后,蝶儿因为长期的家暴竟有些疯疯傻傻了,带着满身伤痕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那时候我已经很有女权思想了,一副新女性的独立自主范儿,认为女人就不能依附于男人,遇到不好的婚姻和感情就要一刀斩断。我劝她保留证据坚决离婚,我说你才二十多岁,现在离了,还有机会找到一个老实人陪你过平淡的生活。蝶儿低头不语,一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样子。在那些没有信心靠自己的奋斗找到前途的人们中,很难找到独立的个性和坚强的精神。
3
不久后,男人放话不要蝶儿了,她父母终于放心了,不是因为女儿有机会重新选择生活了,而是她们终于可以将女儿名正言顺的嫁出去要点彩礼了。她们没有安抚蝶儿,也没有给予治疗,只是打听了一户人家要了一笔丰厚的彩礼就匆匆将蝶儿嫁了出去。那段时间,蝶儿的妈妈总是眉开眼笑,总算是将以前的损失补了回来。
但也就是这场婚姻,几乎将蝶儿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没出半月,蝶儿就开始遭受家暴。她几次想回娘家,都被她妈劝住了,或许生个孩子就好了,况且现在回娘家,她们是要退一部分彩礼的。但不管是蝶儿还是她妈妈都不知道,孩子从来都不是拯救婚姻的稻草。一年后,蝶儿终于生了儿子。孩子满月后,蝶儿母女就被送回了娘家。
回娘家后的蝶儿因为思儿心切,加上有次被打到了脑袋反应更加迟钝,精神也越来越不正常。她开始头不梳,脸不洗,孩子不带,只穿着秋衣裤整日在外面乱跑。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了。时间久了,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开始嫌弃姐姐,父母像打骂一只不服驯养的野生动物一样打骂蝶儿,因为她再也不能为这个家庭创造附加值了。我对蝶儿父母的做法很不理解,我妈倒是很坦然。她说蝶儿的父母根基就不好,当年蝶儿爷爷奶奶带着孩子们逃荒来到这里,我爷爷还经常接济他们,期间我爷爷被拉出来批斗,蝶儿的爷爷是第一个跳出来揭发的。
我妈看着一天天萎谢的蝶儿时常叹息:我要是蝶儿的妈妈绝对不会让她外嫁,我就在旁边盖几间房,招一个老实的上门女婿,至少也不会被打成这样。蝶儿的妹妹在一个雨夜逃走再也没有回来,她用这种方式脱离了家庭,保全了自己。
4
大学的一天,我妈打电话说蝶儿死了。我听完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掐了一下,你们明不明白那种掐,用指甲最尖锐的部分,捏起一点点皮肤,那是一种渗入肌肤的尖锐疼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凄楚楚。我妈说蝶儿其实是被她那贪财的爹打死的,她死的前一夜凄厉的叫声让邻居们彻夜难眠,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蝶儿的葬礼很简单,烂棺薄葬,只有她的女儿哭的声嘶力竭,她至死,都没有再见到自己的儿子。
我见证了一个女人从孩童到死亡的过程,就像见证一朵花从开到败的过程一样,这个过程太残酷,它影响了我一生的爱情观。她也曾是襁褓中可爱的婴儿,是怎样一步步沦落成这样的?蝶儿全名叫_彩蝶,我妈是个宿命论者,她说蝶儿这名字取得不好,“彩蝶,彩蝶”就是蝴蝶儿嘛,蝴蝶能活多久!我曾给我一个朋友讲过蝶儿的故事,我说蝶儿的悲剧是时代的错,放到现在,蝶儿也许有选择命运的机会。朋友立马反对,说蝶儿是遇人不淑,第一个不淑的人就是他爹。
今年回家的时候,见到了蝶儿的女儿紫娟,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我问侄女紫娟的情况,我妈抢着说:那女孩厉害着呢,可没她妈那么好糊弄,她外公反倒被她管的死死的,看来他外公这如意算盘是打空了,只是可惜身上戾气太重。母亲说完叹了口气。
但好歹,她比她妈更独立,也懂得了抗争。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她的未来应该不需要依附于谁了。
作者: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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