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亲人的文章:穿越天堂的忏悔
编者按:忏悔有用吗?如果说离去的人有灵魂,他是否能够听见你的悔意呢?
穿越天堂的忏悔
旧时人常说:“死后的人会在天上保佑生者。”我不知确切,但我想知道的是:死去的人会不会原谅生者?
姥爷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离开我的至亲,似乎从他走的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会抬头守望天空一会,企愿姥爷能够原谅我并保佑我们这些生者平安。
初中时,学校离姥姥家近,所以午饭都会去那吃,姥姥知道我挑食,总是捡我爱吃的做给我。姥爷在六十岁时患了偏瘫,右手像废了一样,好在右腿还能挪动,像一部拖沓的老水车,拖一拖,动一动,一幅将倒的样子。
他老,而且馋,我吃饭时,他总盯着我,我发现了,就故意看着他,他便又装作无事的样子别开头。我心里嗤笑,饭常吃的一粒不剩。
姥爷有糖尿病,却爱吃甜食。有一次,姥姥买了一大袋雪糕,放进冰箱里。他看我睡着了,便打开冰箱也偷吃一根。其实那时我还没睡着,他的行动我全都瞧在眼里,听在耳中,却只是闭眼偷笑。
我小时候,怕去姥姥家。可能是因为那次在那住下后屁股被蚊子咬满了包,更可能是因为我每一次去,姥爷总会拉着我的肩膀,嘿嘿地笑:“昊昊来啦!昊昊来啦!”他长满老茧的左手总会抓得我疼,疼得我呲牙咧嘴。我特别害怕,更从心里有一点厌恶起他来。
十一岁的那年隆冬,下过一场盛雪,掩埋了村庄和市镇,更遮住了我家与姥姥家崎岖的泥路。我在家中烤着“小太阳 ”,忍着寒意玩着电脑游戏,突然,大门外传来隆隆的叩击声,我打开大门,原来是姥爷。
他蜷曲的胡须挂满了凝成冰的冰珠,黄斑满布的脸上也冻得通红,他通身黝黑地站在雪地里,与洁白的雪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小本,揣在怀里,那么珍惜。
“昊昊,和我去趟银行吧!”他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字。
我不情愿地答应了。
我已忘记他要做什么了,忘记我有没有搀扶他一起走去,只记得当时我第一次知道姥爷的名字,只记得完成之后我径自回了家,将偏瘫的他径自丢在风雪漫天的白色里。
高中之后,我去姥姥家的次数少之又少,隐隐觉得应该多去几次,却总是懒于行动。
有一天,父母有事,我不能回家,只能去姥姥家,而姥姥也有事不在,我便简单地吃了些姥姥备下的饭菜,自顾自去睡午觉了。
朦胧之时,听到他喊:“昊昊,一点半叫你是吧?”
我不耐烦,答道:“是!”又闭上了眼。
他拖沓着身子的脚步声又响起,我皱起眉头,用被子捂上头。“哧——啦——哧——啦”他依旧不停。我更加大声地喊道:”你别走了,我还得睡觉呢!”
他不作声,停止了走动,我又欲睡去。
一会,他拖沓的脚步又响起来,我忍无可忍,冲他大喊:“我不是和你说了,别走了啊,我睡不着!” 他又拖沓了两步,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我蹬上鞋,掀起被子,却见他手里拿着我的书包,我一言不发,抢过来就摔门而去。
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躺在铺在地上的厚褥上。
舅舅和我说:“你姥爷不行了。”我仿佛被人重击了鼻梁一拳。
姥姥拍他:“别胡说。”一边替姥爷掖好肩上的被子,说:“你姥爷上厕所的时候跌倒了,摔得不轻,我自己架不动他,和你舅舅架到床上,床又被他尿沤烂了,没办法,只好让他躺在地上。”
我蹲在他身旁,替他拉紧被子,问姥姥:“那上厕所怎么办?”
姥姥说:“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躺着不动。”
我差点哭了出来。我望着姥爷的脸,他比之前瘦了一圈还多,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出声在问:“那是什么?”
我和姥姥一同看去,白茫茫一片,并无东西。我答道:“没有东西呀。”
他喉头咕噜一声:“哦。”我眼里已满含泪滴。
舅舅看出我有些伤心,道:“没事,你姥爷明天就好,还能陪你考上大学。”
我闭上眼,用手擦擦眼泪。
没事的,我心想。
姥爷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放了晚自习,回来已经十点。父亲见到我,语气沉重地说:“去看你姥爷最后一眼吧!”一路上,我的眼泪一直模糊着我的视线,但我却骑得飞快。
姥姥家的镜子和画都用布遮了起来,姥爷躺在屋子正中,他已经换上了寿衣,深蓝色的。他的脸变得小小的,在张口呵呵地吸气,我喉头哽咽,向姥爷叫:“姥爷,昊昊来了。”
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也许他是觉得我一直对他不好,他不愿意理我吧!
我又唤:“姥爷,姥爷。”可他仍在张口吸气,仍不睬我。
残烛的夜火闪烁着,我的影子在来回飘动,门外月光稀薄,月亮也躲在云中垂泪。母亲给姥爷擦脸,将毛巾浸湿,放在姥爷的唇上,他会急急地舔拭喝水。我突然心中满是愧疚,眼泪又滑了下来,我手拍着安慰母亲,和她一起低声啜泣着。
夜乱离魂去,吾伤过经心。
我跪下,怀着不孝愧疚的心,深深拜了四拜,思及往事,眼泪不觉洒满双颊。
姥爷走了。
姥爷的棺材被抬出家来。姥姥哭着喊着不让走,“你不说说不一定谁能熬得过谁吗?”我听得钻心,痛彻心扉。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轰隆启动时,哭干了眼泪的我又不自觉的哭地昏天黑地。
姥爷渐行渐远,我想追上去,可脚上却像被注满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混沌着,仿佛看到一仙鹤飞到我身边,他轻轻地拂了一下的头,展翅向西飞走了。
那日的心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疼得那么深入骨髓。
五七那天,我往怀里揣了几块糖果和一瓶甜牛奶。
我将它们放在姥爷用纸做的冰箱里,说:“姥爷,有糖了,你喜欢吃甜的,在那边多吃一点吧。”
“哦,”我仿佛看到姥爷坐在沙发上,答应了一声。
我朝他笑了,忽然想起,那天我嫌他在屋里来回走路烦我睡觉,却原来是,我做完作业后没收拾的书包里,笔和课本一样不漏,是他替我收拾的。
忽然想起,冰箱里那一支放了好几天,他也忍着没吃给我留下的雪糕。
望着熊熊燃起的大火,他依旧坐在沙发上,两手都能动地向我招手……
“昊昊来啦,昊昊来啦!”
我把胳膊伸过去,他的左手却抓了个空,我也没有感受到他长满老茧的左手。
可我还是笑着:”姥爷,我来了。”
他也笑着,胡须颤颤地动。
所有都化为灰烬,之后,大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我对姥爷说:“姥爷,我走了。”他仍坐着,“走吧,走吧!”
我转身离去,一步三回头。
我不知道我将在多少个夜晚想起他,又将在多少个夜晚忏悔,一个青春叛逆的少年,站在窗前,繁星正满天……
作者:朱宏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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