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人的优秀文章:惠安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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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惠安女子是少有的,她们有着让人感到好奇的特质,仿佛不属于人间。

  惠 安 女 子

  惠安女是一件裸露于世的古董,是一段老故事的最后尾声。现在,我们正走在前往惠安的高速公路上,我们要去鉴赏这件难得的古董,去解读一段最后的故事。

  坐在车上,慧平不断地与什么人在用手机互通着信息。对方说,行动开始了吗?慧平说,正一步步向你靠近。对方又说,你的方位?慧平说,离目标越来越近。我问慧平,在与什么人对话啊,全是地下工作者的语言?慧平笑着说:“阿贞,惠安观音寺里的一个小阿姑。”

  又是阿姑!三年前我来福建时,认识厦门天界寺里的一个年轻阿姑,她的故事,我曾经写到一篇文章中,今天我们又将认识另一个阿姑,她的名字叫阿贞。我很难区别阿姑与惠安女,尤如我很难区别阿姑与出家的尼众一样。然而我又知道,作为女子,惠安女中的一部分命运并不比做阿姑更好。

  这时,阿贞的信息又发来了:来迟了罚你们挨饿。慧平赶紧又在手机上打出两个字:你敢!

  我问:阿贞因为什么而做了阿姑?

  慧平说,阿贞三岁时被父母遗弃了,后来被观音寺里老阿姑收养了,从此就做了阿姑。

  走进崇武古镇,便随处见到那些紧裹着头巾,穿着斜襟上衣,大胆地露着肚皮,留着宽大裤脚的惠安女子。后来我整理那些随处拍摄的惠安女照片时,把她们分为挑担子的惠安女、走在大街上的惠安女、骑摩托的惠安女和在寺庙里做佛事的惠安女。遗憾的是,我所拍摄的照片中,没有一个是年轻的惠安女。她们的服装是奇特的,慧平的总结是:封建头、开放肚、自由脚。

  她们的服装以深蓝为主,这是大海的颜色。我想那长年赶海的亲人当终于扬帆归来的时候,在那遥远的海平线上,他们一眼就能看到那深褐色岩石上飘拂的头巾和舞动的裤脚,于是,他们那被咸湿的海风吹皱了的心,定然会顿时升起一股温暖的涟漪。

  惠安女是为她们的丈夫而存在的,惠安女的服装是被赶海的男人设计出来的。

  我们又说到阿贞。据说阿贞读书时是很优秀的学生,阿贞的目标是要报考北大那样的中国一流大学。然而对于一个从小被父母遗弃的女孩子来说,她似乎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目标的权利。六年前,阿贞初中毕业了,中考的前夕,姑姑说要带她到九华山去玩,阿贞就跟着姑姑去了,姑姑带着她在九华山一住就是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中考已经结束了。阿贞大哭了一场,后来,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姑姑在观音寺做起了阿姑,直到今天。

  这一天是农历四月初八,佛教中释迦牟尼的生日,镇子里的惠安女们差不多全集中在镇南的一座维西小寺里。我打量着这些老阿婆们,她们赤着脚,穿着鲜艳的惠安女的服装、露着肚皮在院子里穿梭忙碌,她们的头巾在带着咸味的海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摆动着,系在腰间的银链子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芒。她们笑着,说着我无法听懂的语言。

  当我把相机对准了她们,正准备拍照时,她们笑声更加尖脆,赶紧用手遮住脸庞,害羞着立即躲开。而过不了一刻,她们便又主动地走了来,并且拉着腼腆的同伴,摆出姿态,让我给她们一一拍照。她们并不问你是什么人,也不向你索要这些留有她们身影的照片。我想只有惠安女才有这种与她们的年龄很不相称的天真和单纯,于是,你不能不觉得这些惠安女是一些多么好的女人。

  我问一位四十多岁的惠安女,惠安女与其他地方的女子究竟有什么不同?回答说,你都看到了,我们穿的衣服和她们不同。一位阿婆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阿婆说:我们结婚了也不去男人家。我问:那男人去你们家吗?阿婆说:也不能啊,要等到生了孩子才能住在一起。

  我有着刨根问底的能力,我说:不在一起又怎么生孩子啊?惠安女们发出一阵大笑,一个个捂着脸跑开了。我们的司机说,黄先生你提了个很傻的问题。然而我并不认为自己提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惠安女的悲剧是早有定论的,一个给我端来茶水的阿婆也为此提供了佐证,阿婆说,有的女人十年八年都不生孩子,所以就做阿姑去了。

  我问,做阿姑的都是这种人吗?

  当然不全是,也有丈夫出海回不来了,又不能再去嫁人,就只有做阿姑这一条路了。

  要是丈夫又回来了呢?

  那就不做阿姑了,阿姑不算是真正的出家人。

  我又问:要是丈夫永远也不回来呢?

  那就只有做一辈子阿姑了,一辈子都住在寺庙里。

  于是我知道,阿姑是一种角色的转换,至于转换成什么角色,那就是命运了。好在阿婆们向我叙述的是一个古老的故事,眼前的这些老阿婆们正是这故事的一段尾声。社会,毕竟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在张惠妹和周杰伦劲爆流行歌曲中长大的女孩子们谁还会去做这故事的主角呢?这就是我在这座惠安城里只见到年老的阿婆,却没有见到一个年轻的惠安女的原因了。

  院子里进来一群年轻的女子,她们是另一种打扮:白色的斜襟上衣,黑色的裤子,宽大的裤脚,她们剪着齐耳的秀发,脸被海风吹得红朴朴的,在夏日的阳光下,一个个显得素洁而清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种穿着的女子就是阿姑,你会觉得她们是一群穿着二十年代女学生时装的新新人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轻的阿姑不属于阿婆们陈述的那一类惠安女,我始终觉得,她们是一群追求新潮的女孩子们。

  阿贞说,知道你们要来,一夜都没有睡好。

  我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小阿姑,想着阿珍那一年要是不被姑姑带到九华山而延误了中考,阿贞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阿贞会是一个很好的幼儿教师,无论是她甜甜的外表还是她轻曼的语言,都会让任何一个孩童对她生出无端的信任。

  这时,阿贞接完电话又回到我的身边,阿贞说,老师,我给你唱一首惠安民歌好吗?于是,阿珍用闵南话唱了起来:日头这么大呀/天气这么热/阿爸你渴吗/拿块手巾你擦汗/我要做个乖儿子/心爱的儿子呀/阿爸也爱你/一想到坎坷的命运/半夜泪湿巾/想到将来有依靠/累死也甘心。

  傍晚时分,我们离别惠安古城,也离别了阿贞。分别的那一刻,阿贞的眼红了,慧平说,阿贞一定很想跟我们到厦门去玩,但她的姑姑这几天没在寺里,阿贞须留在寺里照看三个被姑姑收养的小妹妹们。

  作者:黄复彩

  公众号:文学鉴赏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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